香港娱乐圈,那个辉煌的顶点

独孤岛主

1983年9月,在无线电视播出的《星光熠熠劲争辉》节目中,出现了一个极致夺人眼球的环节,名字叫做《飞跃翻腾五虎将》。

苗侨伟、汤镇业、黄日华、刘德华、梁朝伟这五位当时无线电视力捧的小鲜肉,全身红色无袖运动装奔跑亮相,在舞台上反转腾挪,五人配合,完成了高难度的「叠罗汉」动作。

其后,刘德华更现场上演「胸口碎大石」绝技。

当年全程参与的黄日华,在三十年后看到重见天日的彩排照时,最直接的感受是「演出后,第一个感觉是终于不用再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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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跃翻腾五虎将》是这五位无线电视在1980年代初最具收视号召力也最符合当时香港青年受众口味的青年演员第一次集体以「组合」形式亮相,其背后对香港电视史的影响要大于演出本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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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台湾「小虎队」、Beyond乐队等有比较严密架构的流行文化组合相比,「五虎将」这个词尽管由当时无线的当家人邵逸夫亲自提出,但从来不是一个封闭式的组合。

在无线电视于1983年初明确宣布重点打造「五虎将」之前,这五位分别在他们的表演生涯初期已经有了比较可观的成绩:黄日华的《过客》、刘德华的《猎鹰》,成为他们各自首度担纲电视剧主角即一炮而红的成名作;苗侨伟的《飞越十八层》则不仅捧红了额苗本人,亦成为他和后来的妻子戚美珍的定情之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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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越十八层》

汤镇业的《天龙八部》则属于无线电视在1980年代重头的金庸改编剧,他在剧中饰演的段誉是迄今所有《天龙八部》电视版本中最具风流飘逸性格的范本;梁朝伟虽然在当时已经担纲主角,但却尚未拥有后来如此高的名声与号召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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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龙八部》段誉

将这五个人聚合在一起的,当然是他们各自在二十岁出头的年纪,在香港电视荧幕上展现的青春姿态与较之前辈而言更生活化、灵动多变的表演性格。但更深层的原因,恐怕与当时无线电视戏剧制作业态的转变有关。

进入1980年代之后,邵逸夫主导的邵氏兄弟制片公司面临香港电影美学与市场双重巨变的挑战,在大片场时代累积的经验与套路逐渐不敷使用,开始将重心转向无线电视台的经营。

当时的无线电视剧,正处于经历了自1967年开台以来香港电视业连番腥风血雨之后的转型期,1970年代「五台山」阶段,在表演训练班初创、演员阵容相对比较单一的背景下,无线电视连续数年创作播出长达百集的大制作剧集,捧出了郑少秋、周润发这样兼具「表演工具人」与「荧幕大明星」双重形象的电视巨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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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时代》

高强度的边拍边播模式以及电视台编导的走马上阵,导致超长篇剧集在持续轰炸观众的夜间休闲时间同时,也出现了与其超强的造星功能极不相符的各类制播问题。

比如在1970年代中期最负盛名的代表长剧《狂潮》中,出现了上一集的结尾与下一集的开头,从故事线演进到演员所处场景的方位全面失去衔接的灾难,这种顾此失彼的明显穿帮,映照出看似规模宏伟的大制作电视剧,其实在高强度的工作压力下,无法兼顾作品细节,往往容易流于粗糙质感。

动不动几十一百集的长度,固然有利于对于电视台旗下演员的明星形象塑造与表演技能的直接磨练,但从长期来看,剧集类型单一、叙事冗长不堪,渐渐亦令新成长起来的50、60后一代观众感到不耐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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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狂潮》

尤其在香港电影新浪潮崛起,在大银幕上迅速改变了香港电影过往十数年的陈腐空气之时,无线电视开始由巨星养成转向给予更年轻、数量更多的演员机会的「群星」策略,1980年代以后,基本上很少看到长度超过60集的剧,更多的是以20-40集左右篇幅构成的中篇电视剧为多。

同时,无线电视也从传统的讲述家族恩怨、时代情仇写实等剧集创作逐渐转向更符合新一代观众欣赏口味的、颇有今日「偶像剧」格调的青春题材,或将青春叙事糅合进具体的行业剧或类型剧作中。

刘德华初任主角的《猎鹰》便是极好地结合了青春成长与警匪类型的一个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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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猎鹰》

「五虎将」成军初期,每位成员的定位其实并不如后来那么明显,他们本身年龄虽然相近,但却并不是整齐划一的同一届训练班出品。五个人毕业的年份有所不同,涵盖了从第八届到第十二届中间几年的无线训练班背景。当时个人形象最突出的可能是青年干探代言人刘德华以及古装美男子的代表汤镇业。

「五虎将」一直只是对形式上松散的新一代电视新星统称,如前所述,他们五人没有正式成为一个固定的组合,在1980年代前期和中期出演的代表作中,也以个别的两两组合居多,从未有过五人共同出演一部剧集的纪录,直到1985年的《杨家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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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家将》

在「五虎将」风靡全港甚至整个华人世界的那几年里,无线电视的第一波金庸改编剧浪潮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黄日华与苗侨伟参与的《射雕英雄传》、刘德华和汤镇业参与的《神雕侠侣》、梁朝伟与刘德华默契合作的《鹿鼎记》,组成了「五虎将」齐头并进的电视辉煌年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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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射雕英雄传》

而今回过头去仔细复盘这几部金庸剧,我们很难从中发现这五位得令偶像在表演上有什么真正突破了角色共性的表现。

《射雕英雄传》里的黄日华,几乎是用「本色」在推进憨直的郭靖这个角色,苗侨伟饰演的杨康,固然也表现出了原作中的兼备圆滑与内心纠缠的性格,但苗侨伟处理角色的方法,始终还是停留在一个比较表面的层级。汤镇业虽然在《神雕侠侣》中出演,却只是一个配角霍都。这也呈现出香港电视工业在步向繁荣过程中,一边造星一边疯狂榨取剩余价值的本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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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无线电视愈演愈烈的流水线工业制作流程中,连汤镇业这样的当红炸子鸡都时不时以小配角面目出现,自不必说夏雨、黄允财这些上一个十年的小生了。

梁朝伟在《鹿鼎记》中与刘德华上演连番嬉笑怒骂,可以说是「五虎将」巅峰时期电视剧中比较突出的一笔。

韦小宝这个角色赋予了对观众来说本来个体明星性格并不突出的梁朝伟一个突破自己青春形象(尤其是《新扎师兄》)的机会,以相较「五虎」的其他几位更为夸张同时又更加细腻的方式处理这样一个市井味道极浓的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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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鹿鼎记》

韦小宝成为梁朝伟早期影视表演的头号代表作,就1984年当时,这五位鲜肉的表演技巧与水准来说,算是一个比较讨巧的结果。

1986年王天林带同杜琪峰等人再度开掘《倚天屠龙记》,梁朝伟又沉浸式发挥出相当惊人的沉郁力量,再一次挑战了自己,这时「五虎将」队伍的整体气质已经不是那么齐整,某种程度上开启了梁朝伟的表演主体性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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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倚天屠龙记》

在已经成为集体记忆的「五虎将」团结时代,还没有发生翁美玲的自杀、刘德华被雪藏等一系列事件的阶段,苗侨伟与汤镇业似乎担当的是五人大众形象的两极,汤镇业整体气质最为飘逸潇洒,刘、梁、黄其时尚停留在奋斗青年的定位,苗侨伟却早早担当起了成熟、稳重的路数。

《射雕英雄传》中尽管最后没有落得善终,苗侨伟的杨康却以多数时候深情款款公子姿态出现,《天师执位》里与翁美玲等人的对手戏,也表现出其不事张扬的面向。

相比黄日华的憨直人设、刘德华的健康身体、汤镇业的「风流质感」,苗侨伟在荧幕上给人的感觉始终是一个接地气的「家主男」,尽管他饰演的角色定位往往并非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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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师执位》

无线台庆剧《杨家将》的出现,令「五虎将」成员的个体性格第一次干脆利落地「全员本色」展露在观众面前。这部集合了无线电视当时最完整主力演员阵容的剧集,角色与演员的气质完美贴合,表演融洽度达到近乎完美程度。

刘德华的杨六郎忍辱负重、梁朝伟的杨七郎年少轻狂、黄日华的杨五郎寡言内向、苗侨伟的杨四郎则又一次以非常香港的「活在今日」态度完成了最有名的「四郎探母」叙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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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家将》

在这个过程中,苗侨伟的表演虽然一如既往并不自拔高度,甚至是采取隐匿姿态,但却与杨延辉在整个叙事情境中所要达到的那种被时代裹挟的无奈相得益彰,也是剧中最低调也最稳当刻画出角色幽微心境的例子。

所有的当红偶像组合,包括「五虎将」这样生于贫弱时代香港、奋斗在起飞年代、某种程度上因时势而造就的明星群体,过不了多久都会面临新的时势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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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朝伟、刘德华顺应电影业潮流,顺利搭上了狂飙的列车,成为香港电影表演的两杆旗帜;黄日华数十年如一日深耕电视表演,成为无线电视在1980年代末最辉煌时期以及1990年代第二波金庸剧的头号荧幕男神;汤镇业告别了青年时代的辉煌,再也没能回到他白衣飘飘的状态。

「五虎将」的传说,虽然延续到了1990年代《五虎将之决裂》,但早在1980年代中期,就已经开始瓦解。无线电视借重邵氏原有的片场以及电视剧制作手段的日益现代化,造星机制亦产生了裂变,「五虎将」的青春形象,逐渐过渡给在香港城市逐渐被「神化」过程中的升斗小民与各路大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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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虎将之决裂》

而事变时迁中的苗侨伟,以十数年时间几乎完全离开电视圈,以眼镜公司的实业打拼天下,近十数年来回巢无线拍摄的一系列警匪剧中,他仍然保持着青年时代的表演方式,在他的青春伙伴们基本都已今非昔比之时,苗侨伟依然给人身手矫健、正义凛然,同时姿态低调的感受。

至今仍然无法用独特的形容词来总结他的表演状态,因为从开始,他就不是最有个性的那一个。步过了欢呼声与掌声容易得来的阶段,从《使徒行者》系列到《飞虎》系列,穿行在一个香港电视剧已经不那么名扬四海的现实空间中,对苗侨伟来说似乎意态更加轻松。某种程度上,苗侨伟在「五虎将」中活成了最「水无常形」的那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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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使徒行者》

对香港影视业来说,苗侨伟在电视业的持续发力,与梁、刘两大顶流电影咖进行的《金手指》合作一样,都是强心针式的搏斗。

某种意义上,他们在今日的努力方式,是在回应他们初出茅庐时候同样改天换地的境遇,追溯再远一些,从他们身上表现出来的,是源于腾飞神话而建立的香港精神。

城市在数十年中悄然翻篇,这种百花时代遗留的精神仍在「五虎将」式的创作人血脉中继续流动。

所以,一个时代结束了吗?并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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